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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异情缘故事——卿须怜我

文/七宸

莫云从小就犟。

别的女孩子摔了会哭,疼了会喊。只有她总是紧紧地抿着嘴,一副倔强的模样,极不讨人怜爱。

就连她师父对她讲人生有八苦,生老病死,爱别离,怨长久,求不得,五阴盛。种种缘分,皆不能勉强,莫云也要倔强地仰起头,冷笑:爱别离,求不得?没胆罢了。

不能勉强,我偏要勉强!

然而说完这话没多久,莫云就遇上了沈越。

沈越就像上天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,提醒莫云这世间终有她不能强求的东西。

莫云本是皇室精心培养的暗卫,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她是怎么就成了如今的样子。师父曾说莫云原本不姓莫,她家中还有个妹妹,她娘分娩下她们姊妹俩时,恰逢得道高人云游来此,断言说她们姐妹命相相克,若是在一起长大,最终一个会克死另一个。

她母亲原本还不信,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。莫云从小健康,而她妹妹却极为孱弱。年底的一场风寒,竟令小女儿病重几死。

莫云的母亲终是怕了,只好尝试着将她送走。谁料莫云当天才走,她妹妹下午病就好了。

但莫云却在离家的途中遭遇到了流寇,护送她的侍卫全都被杀,若不是皇室出行的车马恰好经过此地,随行的大首领无意中注意到了莫云的资质,她估计也成了一具白骨。

就这么着,莫云入了暗卫。她的师父,就是大首领。

她年纪小,根骨又极佳,很快成长就超出了其他人。十五岁时,莫云被密旨钦定为太子沈越的暗卫之一,接下来,莫云顺理成章地迈入了生死场中的对决,活到最后的那个人,才会真正成为太子的影子暗卫。那年,暗卫中最出色的十六名新人参加,只有八个人能生存下来,莫云是其中年岁最小的那个,谁都不看好她。

可她偏偏成了八人之一。

第二年生死场,四人之一。

第三年,两人之一。

最后一年的生死场没有开,因为仅剩的两人--莫云与虎驷。虎驷公然叛变,投靠了敌国楚国,反过来直捣陈国的皇宫,陈国之前就在与楚国的争霸中显出疲态,这下直接一夕亡国。

而莫云接到任务,她必须千方百计阻击虎驷,同时抢在楚国杀手之前,接应太子沈越!

沈越。莫云念着这两个字,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少年,眉清目秀,年少焕然。

十五岁那年莫云第一次下山。这是暗卫的规矩,在生死场开启的前一天,会让新人们自由活动一天。

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,直到死都没有机会再接触世间的紫陌红尘了。

师父问莫云,上生死场之前,是否还有什么愿望。莫云想了想,说我要回家。

回那个十五年前就把她送走的家。

师父长叹一声:晋源城中将军府,你去见你的家人一面,然后就回来,不要跟你的家人产生任何牵扯,别忘了你是皇家的暗卫,你的命不属于任何人,除了沈越殿下。

莫云点点头。

混进将军府莫云才发现,这天,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十五岁生辰。

换句话说,也是她十五岁生辰。这么多年的暗卫生涯,莫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生日。

将军府上,戏班子在台上敲锣打鼓,宾客盈门礼物来往。莫云第一次见识到红尘的奢华,她小心翼翼地躲藏着人群,毕竟让人家发现她和将军府上的大小姐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,可不是什么好事。

这时有人在不远处议论,说大小姐也不知怎么回事,今天早上竟突然就病了,将军和夫人急得要死,请了人来看,说是有什么东西冲着了大小姐。

莫云一惊,猛地想起那个该死的诅咒。

她和妹妹命数相克,所以她就成了被送走的那一个。而现在相生相克的诅咒依然存在,也许她今天也不该回来。其实只不过是想要在踏上生死场之前看一眼自己的家而已,但是真正站在这里莫云才发现,她的家并不欢迎她,命中注定她就应该是被抛弃的那个孤魂野鬼,谁会顾及孤魂野鬼想要回家的心情?

听那两人的议论声越来越近,莫云慌不择路地选了条路,不留神竟撞在一个人身上。

这是十六岁的太子沈越第一次驾临将军府。府上戒备森严,是以他并没有带上自己的护卫。当莫云冲出来时,他险些以为这个女孩子是什么人派来的刺客。

可是当莫云抬头,他才发现自己错了,虽然莫云腰间有剑,但这个女孩子眼睛通红,既脆弱又委屈。

莫云撞见沈越时就是一惊,那一身四爪金龙朝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认得,刚想躲起来。而沈越看到莫云,却是眼前一亮:你是戏班子里的人吗?你叫什么名字?

莫云不说话,大脑一片空白。

沈越微笑道:我看你的打扮,是将军府上请来的舞者吗?你能不能为我舞剑,作为回报,嗯他迟疑了,身为太子,可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。

你能带我逛逛将军府吗?莫云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,避开那些护院。我对这里不熟,没有人引路,我会迷路的。

沈越一笑:成交。

莫云想这大概是她今生唯一一次好好看看自己家的机会了,避开父母,避开妹妹。像一抹形单影只的鬼魂一样,在奔赴奈何桥前,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家,小心翼翼,唯恐惊动任何人。

剑尖斜斜一指,莫云随手舞开,起手式凭水横江千帆过,剑光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,烟花般迸裂成几十道剑影,雨重风轻杏花浓、云破秋池月华明一招招,一式式,青衣长发,裙角碧空泼墨。

长剑抛洒下剔透的寒泓,光影在她的每一根线条上流淌,干净得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。明明是个少女,却仿佛有着星移物换的沧桑。

沈越想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,偶然的一次出宫,却迎来了这样色授魂与颠倒荣华的相逢。

莫云是在点苍山找到沈越的。那时沈越随身携带着传国玉玺,被楚国杀手们盯上,眼看刺客的匕首就要穿透他的心脏,千钧一发之际,是莫云救下了他。

这几天的逃亡令沈越心力交瘁,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这个救了自己的小暗卫,就猝然昏迷过去。

莫云默默地背起沈越,忍不住想起十五岁那年的盛夏,沈越拉着她的手,穿行在将军府的柳陌花丛中,阳光斑驳地落在他的身上,他对她微笑,丝毫没有因为皇子和舞者之间的地位悬殊而蔑视她。

谁也不知道暗卫莫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,只为了最后能站在沈越的身边。

沈越醒来,第一眼就看到那个青衣墨发的女子,双眼熬得跟核桃一样,面色憔悴,浑身血迹。

她说:我不眠不休地找了你三天,又守了你三天,你终于醒了。

可是沈越却皱眉问她:你是谁?

莫云沉默片刻,回答:暗卫莫云,奉师命接应殿下。

她知道在生死场中摸爬滚打三年,早就和之前的相貌有了很大的出入。尤其是最后一年生死场,凶险万分,能走到那一步的都是暗卫中的佼佼者,莫云虽勉力活了下来,但脸上却被飞针添了三道伤疤。

本就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少女,更别提她手上还提着一把杀气四溢的长剑,就连那长剑都有个鬼见愁的名字,叫亡命。

也难怪沈越认不出她来。

暗卫嘛,有几个不是亡命之徒?

沈越生平第一次领会到亡命之徒的真谛,是在见到莫云师尊之后。

他与师尊交谈不多,只知道莫云是这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唯一的弟子。作为皇家暗卫的大首领,他对皇室的忠诚毋庸置疑,当刺客们如跗骨之蛆一般再度缠上来时,大首领为了掩护沈越从河上逃离,以一人之力独抗楚国十七名顶尖杀手,最后一刀砍断了过河的唯一索道,与那些杀手同归于尽。

那天,大首领与杀手们的鲜血,染红了咆哮的湄河。

莫云紧紧跟在沈越身后,随时准备着当刺客们再度追上来时,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沈越断后。她始终没有回头,手中握着亡命,容色冷漠,无悲无喜。

然而她心里却有些茫然地想,终于连最后一个亲人,都离她而去了。

这时沈越握住她的手,对她说:莫云,你还有我。

莫云不知道沈越是不是在安慰她,是不是看这个女孩实在太悲苦了,于是施舍她一点点温暖,抑或只是在冷静地提醒莫云的职责。

她甚至不知道这时的沈越,和日后那个说她天生凉薄杀戮成性的沈越,是不是同一个人。

逃亡之路无比坎坷,莫云总是大伤未愈又添小伤,万幸她负伤之后,还有沈越记得为她包扎。有一次莫云力拼几个一流杀手,伤重几死,沈越找到她时她昏迷在尸体堆中,险些令沈越以为她和那几个杀手同归于尽了。

那时莫云睁着空洞的眸,忽地喊他:沈越。

以暗卫的身份来说,直呼其名算是大不敬了,可是沈越却应道:嗯,我在。

莫云露出一个微笑来:你看天上,有流星。

生漆般的夜幕上,几颗流星迤逦滑过,沈越随手在她的衣角上打了个结,这本来应该是闺中小儿女们许愿的手段,莫云自觉自己和沈越都不是那般细腻的人,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:你许了什么愿?

沈越头也不抬:希望你能活下去。

莫云的心微微一跳,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:为什么?

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,为什么对我这样好?

然而沈越却缓慢慎重地说:我其实很不喜欢血,所以希望以后再也没有血腥和死亡。

莫云险些就要告诉沈越十五岁时的事。可是她还是忍住了,因为她看到自己在沈越眼中的模样,容色憔悴,面黄肌瘦,脸上三道丑陋的伤疤,最重要的是,沈越在看到她往下滴血的青衣时,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。

他当着莫云的面,说讨厌鲜血和杀戮,在明知莫云是以杀戮为生的暗卫的情况下。

莫云在一片血色斑斓中大彻大悟:他能这样耐心照顾你,已经是做到一个皇子的极限了,莫云,你还想如何?

沈越却没有注意莫云,他说:我们去晋源看看。晋源是简大将军简成的封地,我相信他的忠诚!

晋源。

陈国国都虽破,但晋源在简成的尽力维持下,还保持着正常的繁华。

沈越敲了敲将军府的门,有家丁探头,只看见门外立着一男一女,少年还算气宇轩昂一表人才,但那少女看起来衣衫褴褛,该不会是上门乞讨的叫花子一流?

家丁不耐烦地要赶他们走,沈越看见莫云神色一变,就知道不对,但来不及阻止,莫云手中亡命脱手而出,笔直地冲着那家丁的面门而去!

然后啪的一声,没入了他脸颊边的红木门内,连一丝寒毛都没有伤着。家丁战战兢兢地回头去看,只见那三尺长剑,竟然贯穿了将军府的大门,这看起来伶仃细弱的少女,究竟是有多可怕?

他慌忙转身回报。门外,沈越第一次对莫云沉了脸。他的国家为暴力所灭,他最讨厌的就是莫云这种对人命漠然的模样,很容易让他想起那天冲进皇宫的杀手们,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冷酷。

不一会儿,简成便带着大批家人出来,恭迎沈越进门。

莫云果决,却不莽撞,她之所以敢在将军府前出剑,就是要简成来恭迎沈越,而不是让沈越去拜访简成。输人不能输气势,就连这一点她都为沈越考虑精细。可是就在她要跟着沈越进门的时候,沈越却说:莫云,我和将军有事要谈,你在外面守着吧。

说着,他无意中往简成身后一瞥,忽地惊喜道:咦,是你?!

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简成身后,那名少女身上。

少女疑惑地抬起头来,在看清对方面容时,莫云的呼吸顿时一滞。

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的妹妹已经出落得这般年轻漂亮,光色艳发,就像就像是十五岁的莫云的翻版。

莫云看到沈越的脸色瞬间变得柔和。而她和沈越即便是在逃亡时性命相托,沈越也总是一副彬彬有礼,拒人千里的模样。

这时简成快步上前,笑道:殿下莫非是在哪里见过小女?梦蝶,还不快过来拜见太子殿下!

简梦蝶盈盈一拜,身段袅娜,恰如舞者。

看来她确实应该识趣退场,可莫云觉得自己的脸就像是被风霜冻住了那样,她面无表情地揉揉脸,紧了紧身上褴褛的衣服,正要离去。

呀!一声尖叫,伴随着茶杯打翻的声音。

今儿都是怎么了,一个个一惊一乍。简成脸上有些挂不住,回头想要呵斥时,却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夫人。

简成向来待妻子如珠如宝,也不愿责骂她,便说:可是身体不舒服?让下人来收拾一下,你回去休息吧。

简夫人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,一双眼睛却失魂落魄地盯着莫云。

一出门,她就立刻拉住莫云的手,周遭的下人们都在看她们的动静,简夫人定了定神,知道这里不方便,便道:今晚子时,将军府西楼,还请姑娘一定要来!

莫云实际上不想与将军府起冲突,但沈越现在还有求于人,所以她去了。

谁料简夫人见她,劈头就问:你胳膊上的那颗红痣,是天生的对不对?

莫云脸色瞬间一沉,这才知道,自己白天无意间拉紧身上的衣服,但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失去了遮挡手臂的功能。

她和简梦蝶一母同胞,面貌几乎一模一样,连奶娘都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,但莫云胳膊上有一颗红痣,而简梦蝶没有。

看到莫云脸上的表情,简夫人立时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,眼前的少女正是她失散多年的另一个女儿,她想去拥抱莫云,但这时亡命出鞘,莫云冷冷地指着她的胸口,说:你们想怎样?

简夫人哭道:我们那时都以为你死了,你既然还活着,为什么不回来?我听人说你现在是沈越殿下的暗卫,我特意管殿下要了你的铭牌,看到你的生辰八字,才敢确定我没有认错。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?

莫云冷笑:回来做什么?反正你们都是要送走我的。与其一次一次地被你们丢掉,我宁愿选择成为暗卫!

可你得让我们知道你还安好,我们是你的亲人啊

我的亲人只有师父一个,可是他已经死了!莫云忽然崩溃,你只知道责怪我为什么不来找你,身为暗卫哪儿有再见父母的权力!而且你们是将军,你们真的有心打听,就该知道我那年根本没有死!是你们先放弃了我!

你们有没有尝过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入睡,被冻得晕过去又挣扎着醒过来的滋味;你们知不知道山上六十个孩子每天互相残杀,今天是你的朋友明天就是来杀你的人!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放弃简这个姓,跟着师父姓了莫!我受够了你们所谓的亲情,你的女儿早在你送走她的那天就死了!死在流寇手下或者死在你们十八年来不闻不问的冷漠里,毫无区别!

莫云大口地喘着气,看着简夫人惨白的脸,心头有一种恶意而畅快的感觉。

她是莫云,剑指天下的暗卫,她能证明自己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也可以活得很好!

莫云转身,向外走去:我不想当你们的女儿,我当暗卫也很好。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亲情的话,请不要把我的身世告诉别人。

否则你就再无可能成为殿下的暗卫吗?我看出来了,你看沈越殿下的眼神,很不对劲。简夫人在她身后轻轻道,你父亲今天早上在和殿下谈关于立梦蝶为太子妃的事,殿下看起来并不排斥。

莫云蓦地站住,她想说恭喜,想撑住这副冷酷的模样,但喉咙却被塞住了,怎么也开不了口。

简夫人满怀希冀地说:我知道你父亲是想借姻亲笼络住殿下,但你要是不愿意的话,我可以去和你父亲说。这样,你能原谅娘吗?

像是惊雷划过,莫云瞬间竖起全身的刺,不假思索地反击道:除非你死!

这时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,莫云顿时惊醒,她方才情绪过于激动,竟然失去了以往的警觉!

可是晚了!她只来得及回头,眼睁睁地看着那枚银针破窗而入,笔直地钉进了简夫人的额头。

莫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,看着她缓慢倒了下去,在地板上砸出沉重的声响,临死还祈求地望向自己。

原来以为已经死掉的心,居然还可以这么痛。

莫云神经质般地扯出一个笑来,她想说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,可实际上她疯了一样推开窗户,锁定一个快速离开的身影,手一扬,一枚暗器掷出,那人像是被她打中,身子一歪,随即消失在将军府墙头。莫云咬牙,向那边扑去,然而才出门,她就发现,自己中计了。

因为楼下,秉烛夜游的沈越和简梦蝶,正疑惑地看着浑身杀气的莫云。

有好事的小丫鬟望了望莫云身后的西楼,正巧看见纱帘掩映的尸体,她尖叫失声。而莫云看见,沈越的神情由一开始的惊讶,逐渐定格为了厌恶。他说莫云,我真没想到,你会做出这种事来。

长剑脱手坠地,莫云呆呆地站着,那一刹那如坠深渊。

原来她一辈子想要强求的,总是离她至远;而她一辈子所爱至深的,同样伤她最深。

莫云被关在审讯室里,眉目间有着说不出的倦意和化不开的孤寂。

她无数次地想起那时的场景,沈越身边站着简梦蝶,无论从身份还是外貌,两人都般配得就像是一对神仙眷侣。

简成迅速赶到,在看到自己妻子的尸体时,暴怒得险些没当场杀了莫云。偏偏莫云还根本说不清简夫人到底死于谁手,于是简成便请莫云到审讯室里去要个说法。

沈越无动于衷,任莫云被带走。莫云拼命扭头,想大喊沈越你一定要信我。可她只是张了张嘴,眼睁睁地看着简梦蝶冲进楼去,抱着母亲的尸身痛哭失声,而沈越轻轻地走到她身边,爱怜地捧起她的脸,为她拭泪。

最后莫云终于放弃了,她想师父我真的信了,有些东西,真的不是我能强求的。

审讯室的人发觉怎么拷问,都没办法从莫云口中掏出一句除不知道之外的话了,眼看莫云已是出气多入气少,他们不得不悻悻地释放了她。

因为伤口感染,莫云高烧了三天三夜,这三天里将军府上下没一个人愿意去照料她。沈越去看莫云时,发现这个女孩奄奄一息地缩在角落,身上斑斑驳驳全是鞭痕,伤口混着生石灰,已经结痂。她手腕上也是青紫的勒痕,再深一分,就能勒断莫云握剑的手。

莫云的脸上满是泪,她正在做梦,梦里一遍一遍全是那个女人倒下去,却还固执地向自己伸出手来的场景,再要不就是简梦蝶对着那个女人的尸体恸哭,而她却连光明正大恸哭的资格也没有。

她睁开眼,沈越就站在她的面前,沉静地问她:莫云,你可知错了?

莫云没有回答,她的目光落在沈越身后,披麻戴孝的简梦蝶身上。

简梦蝶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,她一母同胞的姐姐,有多么羡慕她。

察觉到莫云的目光一直在简梦蝶身上,沈越明显动了怒:你就是想要伤害梦蝶才做出这种事的吗?你就是想见她伤心想阻挠这段婚事,莫云我告诉你,就算梦蝶有丧期,也不妨碍我立她为妃,倒是你,我没想到你这般天性凉薄,杀戮成性!

莫云也不反驳,只是麻木地牵动嘴角,说殿下说得对。

啪的一声,清脆的耳光。

早知道那时,任你死了,便好了。沈越冷冷地说。

这个女孩救过他的命,在刀光剑影中替他扛下了所有的伤痛,她全心全意地守着他护着他,沈越本来不愿过多地苛责她,可是莫云做下来的这些事,却让人无法原谅。

沈越静了静,这才说道:我来本是想劝你认错,谁料你执迷不悟。罢了罢了,我马上要离开这里,下柸发现陈国旧部,我要去那里把他们召集起来,你这几天不要再乱跑了,毕竟

毕竟将军府里的人,都对你欲杀之而后快。

莫云木然地听着,刚以为沈越对她表示出了点关心,谁料沈越下一句话就是:从下柸回来之后我便立妃,莫云,那个时候,你也不要出现吧。

莫云定定地看着他,胸中气血翻涌,好不容易挨到沈越携了简梦蝶的手离开,她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。

沈越,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,我一定、一定不要爱上你。

沈越走的那天,莫云拄着亡命出门,藏在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里,目送他远去。

没有人知道,沈越最后留给莫云的,就是这个扬长而去的身影。

在沈越走后不久,军营告急。

楚国召集所有兵力,对晋源城发起了最大的一波围剿,万幸晋源城城体坚固,军营的将士虽然慌乱,军心却并不浮躁。

士兵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,简成的情绪却失控了。

因为他听闻,这次带兵前来的,是楚国的第一猛将,虎驷。

虎驷年纪虽轻,却有着极高的将领天赋,带兵征战攻无不克,很快声名鹊起。尤其是他还是陈国暗卫出身,虽然当年叛了陈国,但确实是个顶尖高手。

简成和他交手数次,每次都没能在虎驷手下讨了好去。唯一一次例外,还是莫云屏息静气,埋伏在虎驷三丈左右的地方,忽发冷箭,才勉强伤了他。偏偏虎驷还张扬得要命,隔了几日,竟派人挑衅简成,说听闻简将军的千金倾国倾城,可愿舍身饲虎?

简成险些没撕了那封书信,但这时,莫云却破天荒地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
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莫云,这个女子将头发梳成一个古雅的样式,恰好遮住了鬓角的伤疤,脸上也略施了脂粉,使得气色不再那么难看。此刻的莫云,竟和简梦蝶有七八分相似。

然而这只是激起了简成更大的反感,他冷笑:莫暗卫来这里有何贵干?

我知道你收到了挑战书。莫云开门见山,我替简梦蝶去见虎驷。

简成反而愣了,他谨慎问道:你这么做,是想要什么?

我想要什么?我还能要什么?

我原本想要回家,可我最终无家可归;我原本想要沈越也喜欢我,可世间最难不过我要你喜欢我。

她没说她伏击虎驷的那一刻,射出暗箭时,发现虎驷身体不自然地向左一歪,很明显是肋骨受伤。

那时虎驷回过头来,也看到了树梢掩映中的莫云。彼此都是在生死场上兵刃相见的敌人,只见虎驷对莫云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,然后做了一个手势,一枚飞针就这么朝莫云飞来。

莫云愣在当场,马蹄声喊杀声从她心头轰轰掠过。

原来是他!那天埋伏在西楼外的人是他!

她没有说杀人的是虎驷,只是因为她懒得说了。连沈越都不信她,她要旁的不相干的人信她,有什么用?

简家两女,相生相克。那么这一次我代简梦蝶送死,你们可还满意?

沈越,这样的飞蛾扑火,到底能不能在你心里留下些许痕迹,也许漫长的光阴里你最终会忘了有一个叫莫云的女孩儿。

可是,莫云近乎冷漠地想,我这次,偏要勉强。

次日,莫云离开时,青衣长发,裙角碧空泼墨,随身只带了一把亡命。虎驷似也并不在意,像是笃定自己的身手天下第一,无人能敌。

然而当天下午,敌方军营爆出一片哗然,简成派出无数斥候,才探听出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--虎驷遇刺身亡,莫云重伤,不知所终。

原本以虎驷的武功,所有人都不看好莫云,可是她偏偏赢了,这个亡命之徒赌上自己一条命,命运这一次居然垂青了她。简成觉得不行的事,莫云竟然做成了。想必这个女子现在,正在一路向晋源逃来。

简成沉吟着,看着案上一份份义愤填膺要求杀去敌营救援莫云的请愿书,最终批上两个字--不准。

接着他吩咐手下:去关晋源城门,一个月之内,不许放任何闲杂人等进城。若有人擅自开门,按叛国罪论处!

他必须要截断莫云所有的退路,杀他妻子的人,他必要她以血偿还!

这一次,沈越回来的路上,再没有一个青衣长发的女子,拄着长剑,默默地出来迎接他。他跃下马,简梦蝶哭得梨花带雨,扑入他的怀中说,其实我们都错了,我们都对不起她。

据说莫云是在晋源郊外被发现的,那时她全身的伤口都已经感染腐烂,却仍横剑在手,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。

一路且战且逃,一直到晋源城下。

莫云转身扑向城门,拼命地敲着,可是城头的将士都是简成的亲兵,奉了死令,只是不肯开门。

她终于绝望了。

于是战场上最奇诡的一幕就这样产生了,一方是伤痕累累的女子,另一方是金戈铁甲的士兵,还有一群将士们坐在城头,面面相觑。

有人告诉沈越,说莫云死之前杀了十几个楚国士兵,还有人反驳说不是十几个,是上百个

沈越闭上眼睛,都能想象出那时莫云浑身浴血的模样。

她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亡命之徒,在黑暗中游走,光明毁灭规则消失,世间任我横行。沈越厌恶暴力,而莫云偏偏一意孤行。

到最后莫云一身青衣已经被血洗得殷红,在这场战争中首先崩溃的竟然是人多势众的一方。

他们以盾牌兵挡在前列,然后出动了弓箭手。

于是,万箭穿心。

促成这一切的是简成,可是最后对着莫云的尸体老泪纵横的也是他。那个女孩临死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暗卫铭牌,简成翻过来就能看到铭牌上记着她的生辰年月,那被箭雨割裂的衣服下,手臂上一点触目惊心的红。紧跟着简成就想起那一天妻子的异常,妻子说,她可能找到了他们的女儿。

可笑他还以为妻子在说胡话。

莫云最致命的伤口,是来自眉心的那枚飞针,那是虎驷的成名绝技。简夫人的死,也是因为一枚飞针。

他们都误解她了,可是那有什么用?她痛了一辈子挣扎了一辈子,直到死亡终于还她安宁。

沈越一步步走近棺椁,他终于还是看到了十六岁那年为他舞剑的女孩,她静静地躺在那里,青衣墨发,干净得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。

十六岁那年沈越对这种近乎剔透的明净一见钟情,所以在将军府上遇到简梦蝶时,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简梦蝶。他也曾怀疑是否见过莫云,可到最后莫云用满手的鲜血终止了他的想法。

这是第一次,沈越不那么厌恶莫云身上的血,然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。

沈越抱紧了怀里柔软的身躯,他说你放心,我以后会照顾你,再不让你见这样的鲜血和杀戮。

简梦蝶泪眼蒙眬地抬起头来,却看到沈越的目光,像是透过她看一个并不存在的人。

后来沈越踏平楚国,登临绝顶。收军权,立朝纲,登上九重宝塔,细雪飘落时,他忽然就感觉到一种寂寞。

皇权路上尸骨累累,走到最后他才发现,其实谁都不比谁干净多少。

可是这江山万里红尘万丈,终究只剩了他一人长河霜冷,天地苍茫。

(终)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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